【来源:广州日报客户端】
距离九月的开学季还剩下一个多月。7月20日,看着刚算出来的助学款缺口,于2004年发起设立广东公益恤孤助学促进会,今年已经84岁的王颂汤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过去17年,他们筹集亿元善款,资助了广东乡村地区逾3万名困难学生。他们在走进泥土乡村家访核查的路上看着乡村变得越来越美丽,孩子们在读书改变命运的路上,但也同样看到——看不见的角落,家庭变故、单亲、留守、透支、疾病仍是一些农村家庭命运的一部分。助学仍要继续。
家访核查。
看不见的角落,如果没有人去探访和关注,依旧可能会有孩子迫不得已放弃读书。也是2022年,王颂汤等人走进了化州、麻章每一户困难家庭。他们逐一家访,发现超1600名困境学生面临不同程度的困难。回到广州,大家和往常一样为筹集资助款的事奔走,但明显感觉到了困难。
比起过去的任何一年,筹款更难了——这是每一家公益机构都面临的挑战。截至7月20日,面对超过1600名困境学生的助学需求,他们东拼西凑。按每个学生需要4500元的标准,还有347万元的缺口。善款从哪里来?连王颂汤也犯了难。
家访核查。
过去:读书并不是一个可选项
钱是一定要筹的,而且,筹多少用多少。
对于乡村里的孩子,王颂汤一直有一份执念。创立恤孤助学会之初,“助学”已经是这家公益机构的核心项目。2004年,王颂汤视察过少年犯管教所,结对资助过数名农村孤儿,当决定退休后第二次“创业”,把好事做好时,这名曾经的大型国企当家人、广东省政协委员、国家突出贡献专家把目光投到教育上。
他说,“贫穷是犯罪的土壤,失业是犯罪的后备军。但如果我们让这些孩子获得好好读书的机会呢?”创立后,恤孤助学会的助学模式简单明了——发挥“人海战术”,他们带领志愿者走进一个个县市乡村,在上千户儿童家庭中,确认每一个面临困难的家庭,把数据核实清楚,然后倾其所能,至少从经济上帮助一个想读书的孩子解决后顾之忧。
早些年,贫困和乡村紧密相联。有人说,最富在广东,最穷也在广东。王颂汤和志愿者们定期乘坐大巴,去到距离广州数百公里的县城,又辗转到达一片泥土地,叩开了一间间泥砧茅屋的门。
家访途中。
资助信息公开透明。
2004年以来,恤孤助学会对每个学生的资助额从3000元提高到4500元,分6个学期发放。志愿者们经过专项培训和考核,拿着资助申请表和家访核查表,核对户口、家庭成员组成、政府和社会救助情况、家庭收支等信息,形成家访核查报告、汇总统计表、资助名单等,与当地复核后确定最终资助人数和名单。
精准和分学期资助使得学生读书的路上获得了持续支持。也因为这一模式的精准,恤孤助学会的举动得到了社会各界的支持。过往的近亿元捐款中,有来自企业家、环卫工、名师工匠和匿名人士。王颂汤说:“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有些人能10万元、100万元地捐出来,有些小学生把 1元的零花钱捐给我们,含情量是一样的,能帮到人就是好人。”
环卫工人也支持助学。
当下:相对贫困依旧存于乡村
时间见证了改变的发生。
直至2021年,恤孤助学会的足迹遍布广东36个县市区,而社会各界筹措的8981.32万元已经帮助34814名孩子,他们在读高中时,获得了更多底气。
一位曾差点辍学打工的孤儿在工作后来信道:“当年3000元的助学款和志愿者的鼓励让我考上了北师大,现在每月工资7000多元,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也有父亲病重、母亲离弃的孩子自立自强,一直读书读到2022年,毕业后选择了在广州扎根。
还有的母亲因病瘫痪了,以缝扣子贴补生计,每缝两粒才有一分钱加工费,靠低保和亲戚帮助维持生活,而父亲自离家出走后再也没回来,女孩依旧在志愿者和母亲的支持下考取了省示范性高中。
一名受助者的回忆。
但时间到了2021年,中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助学的脚步可以停下来了吗?
“2022年了,对无法通过产业扶贫和职业扶贫的家庭,依旧有农村孩子需要社会力量的支持,虽然学校和家长都不希望孩子辍学,但发生变故的时候,真的没办法。”这些年,恤孤助学会副秘书长梁栋彬也参与了多场乡村家访核查。
今年6月11日,113名经过培训和考试录取的志愿者前往化州开展助学项目第一批学生的核查工作,梁栋彬随队参加,路途中翻山越岭,令他印象深刻的是,16岁的丙权,家里还是毛坯房,一堵毛坯墙上没有一丝点缀,却贴满了奖状,可就这么一个家庭,却在讨论着“不要读书了”。
“2018年之前,这个家庭的收入情况还可以,建了如今的三层楼的房子,想着再投点钱,装修一下。但那一年,丙权父亲因治疗癌症掏空了家业,最终人没治好,还欠下了一笔巨大的债务,房子至今还是毛坯房。”
丙权及其屋内的奖状。
梁栋彬说,丙权还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一个妹妹,家里的开支全靠低保以及母亲在外务工来支撑,而那几年借的钱直到现在还在还,想找人借钱也很困难,“哥哥姐姐虽然参加了高考,也都知道考上大学才有未来,可学杂费谁出,家里的生活开支谁来维持,这些全都是问题,为了减轻母亲压力,让弟弟妹妹能更安心读书,放弃大学似乎成了她们唯一的选择”。
那时,谁也不知道,生物成绩全班第一的丙权是不是也会面临同样的命运。
一墙的奖状曾是一家人的骄傲,如今,更像是命运的戏谑。
7天后,6月18日,梁栋彬又前往了湛江市麻章区家访核查。“同样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15岁,读初三,叫做筠宇。”梁栋彬说,筠宇弟弟在2017年查出脑瘤,同一年,父亲因意外摔跤导致髌骨粉碎性骨折,他们一边靠着低保和零工维持生活,一边偿还债务。
筠宇家。
当在面对家访志愿者,不经意间说起读书和想要报考的学校时,这个坚强的女孩突然眼眶里沾满泪花,那一刻,泪水止不住地掉下来,人们在破败的房子里,只听到一个孩子止不住的抽泣声,“孩子其实懂事,也能感受到压力,一直一个人挺着,但这个问题始终纠缠着她。”
“因为各种情况陷入困难的家庭,其实还有很多,他们还需要有人关心,有人支持。义务教育阶段每学期仍有非学费的多种缴费1000多元,住校的就更多,即便加上政府的补贴,这些费用对于困境家庭而言仍是难以承受的压力。”
梁栋彬告诉记者,恤孤助学会将低保、低收入家庭学生都纳入助学资助范围,对支出型贫困家庭在政府救济后仍存在的困难情况相当于低收入家庭的,也将资助。也是在今年,恤孤助学会通过在化州和麻章的全面家访,共发现超过1600多名需要帮助的学生。
家访核查。
难题:需求仍在,筹款更困难
超过1600名需要帮助的学生,总共要筹多少钱?
王颂汤为记者算了一笔账——“4500元,分六个学期发放,每学期750元。其中,资助金的80%由恤孤助学会募捐落实,20%由当地政府负责配套。如果按1600名学生整计算,那这1600名学生就需要社会筹措576万元,目前到账的筹款,加上已认捐和拟认捐的款项,到7月20日仅有229万元,还有347万元缺口。”
王颂汤说,助学款应当在九月的开学季之前到位,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学生感受到善意和希望,但留给恤孤助学会筹集善款的时间不多了。
一名恤孤助学会志愿者以更直观的方式解释道,如果严格按每名学生4500元资助额来算,那也至少有700名学生可能得不到资助。“我们筹来的每一笔助学善款,悉数作为资助金给到每一个孩子,而志愿者家访核查严格按住一宿和三餐共130元的出差标准另行开支,此外,推广和筹款活动也是尽可能地节省开支。”
王颂汤在废弃纸片上记录助学缺口。
今年恤孤助学会面临的问题也是大多数公益机构也在面临的问题——筹集善款变得尤为困难。梁栋彬说,从2007年起,恤孤助学会和广东省星海音乐厅联合打造了仲夏夜慈善音乐会,作为恤孤助学会助学项目的重要筹资平台。
“门票不对外销售,仅作为对认捐人参与慈善的一种回馈,每对口认捐一名贫困学生,即可回赠1张音乐会入场券。一次性捐款10万元以上的企业及个人,除了回赠入场券外,还安排上台参加捐赠仪式,现场交接支票。”
梁栋彬回忆道,至今,仲夏夜慈善音乐会已经连续举办了15届,“往年情况好的时候,到了现在应该有好几家企业认捐,并参与上台交接支票的仪式,但今年的认捐情况不容乐观,而个人捐赠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下滑,某种程度上是社会慈善捐款意愿和能力的下滑,2020年以来,机构的筹款每年都出现了一定下滑,今年的筹款形势则更加严峻。”
最迫切的,还是助学的缺口摆在眼前。
过往慈善音乐会。
梁栋彬说,目前恤孤助学会仍在积极寻求爱心资源,对接700个孩子的助学缺口。包括王颂汤,每天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比如7月20日,刚刚和下属对了对第16届仲夏夜慈善音乐会的时间;转过头来,找到了各界朋友寻求支招,白天还在和媒体记者介绍助学的重要性,下午开始对接企业,“企业也不好过,但无论是二十万,还是两万,对学生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情。”
很少人知道,步入84岁的他,做过大手术,腰椎不好,仍坚持拄着拐杖,绑着护腰下乡家访。对接起爱心人士,也依旧充满韧劲。他也说过这么一句话——“都说明天会更好,但这些孩子的今天怎么过,我们要先为今天奋斗,才有明天,这时不能只说好话安慰。”
但值得关注的是,这一次的缺口只是一个开端。不只是助学筹款困难,恤孤助学会另一个项目是救助重症病童,累计救助了3923名5453万元,今年已经救助了363名386万元,但只募到了170万元。
更多慈善组织或正在,或将会面临同样的挑战。固然情怀仍在,但如何激活社会的公益慈善活力,从而拓宽公益慈善的总盘子,并向一线慈善组织倾斜,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的生存问题。
这一问题需要社会多方一起解答,需要社会更持续、以更开放协作的视角回应这一挑战——不是探讨如何筹更多善款,而是如何搭建更良性的公益慈善生态。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苏赞、林琳
图/受访者提供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李凤荷